我坐在副驾驶上，听凭暮暮用清冷的声音描绘能力者们的命运。
我系着安全带。
“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未来。”
最后她说。
……
车是四座的。
暮暮驾驶。
萍琪与崔克西在后排。
“云宝呢。”
“她不在这里。”
我立刻觉得自己被骗了，一股摔门跳车的冲动膨胀开来。
“别担心，她很好。”
萍琪安慰我道。
当我意识到她使用了一种柔软而平缓腔调时，我再次看向如巨大防风镜般覆住萍琪双眼的装置——
不时有红色的电子光闪过漆黑的镜面。
“这个吗。”
她紧了紧固定用的松紧带。
只露出口鼻的她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人类。
“小泽泽为我做的。”
“谁？”
“手工部的部长呀。”
“哦……”
黑白么。
萍琪的本音很温柔。
并不美妙，但很温柔。
常年蓄积在脸部的紧绷感尽数消掉。
“这个装置……”
“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我的能力。”
她笑了笑。
疲惫，自然。
终于不像在隐忍什么。
“小泽泽很厉害吧，”
晃动着红发，她炫耀着朋友——
“连城医的研发部都做不出来哦。”
指尖抚过防风镜外观的电子装置。
然后极其自然的，她谈起云宝的事情——
“云宝她啊，肯定想不到你会从工厂顶上跳下来。
我们最初的设想呢，是你留在原地，给我们打电话。
结果啊，我们都忽略了你的手机不能通话，也没想到你会那么急着救她……
哎，
果然还是太仓促了吧。”
用沉稳语气说话的萍琪让我觉得她不是她。
不过话中蕴含的内容明显超过对她说话方法的关注。
那听起来就像——
“您该不会真的以为云宝蠢到故意踩中一块一看就要塌陷的锈铁皮吧？您真的是她室友吗？”
崔克西阴阳怪气的插话了，
“是计划啊，计划，您也太较真了吧，居然从房顶跳下来。”
之后她发出很蠢的哦哈哈哈。
“闭嘴。”
淡然的威压，车内镜反射出暮暮的眼睛。
崔克西闭上了嘴巴。
……
冲出医院的轿车在市区穿行。
或许是精心计算过行驶路线的关系，尽管选择了多条紧窄的小道，沿途却没遇上任何一处拥堵。
就算是我这样不懂交规的外行，也能看出暮暮接连拐过许多不能拐弯的地方。
一次效率至上的驾驶。
我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碾过城市中心，驶入几乎可以算作郊区的旧城领域——
我是第一次靠近这里。
拆至一半的低矮房屋鳞次栉比，灰暗的混凝土上涂着施工用的标记。
车轮的颠簸。
深冬的冷空气。
暮暮握紧方向盘时用力屈起的指节。
我闭上眼睛——
计划。
云宝的失足是个计划。
所以她没事。
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，
却完全找不出开心的心情。
或许我在内心的某处期盼她死掉。
阴暗的期待着无可挽回的最恶结局。
那是一种混沌而矛盾的情绪。
人只有拨开那种情绪才能了解自己。
而且，比起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——
你们是瞧不起我吗。
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那是个计划？
“告诉你了还怎么叫计划。”
这样的道理我当然明白。
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——
“你们也考虑下我摔断手脚的心情吧。”
“对不起啊，软糖。”
只有萍琪好好道歉。
……
车内镜下的红绳挂饰在颠簸中毫无规律的跳动。
“今天会很长。”
暮暮的声音在车内回荡。
我稍微按下一截车窗。
夕阳的色彩沁入眼角。
旧城区里颓然的空气挤进车厢。
晚霞在远方，浸染了大片的层积云，边缘的橙黄尤为明亮。
“要下雨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我就是知道。
往常的萍琪会这么说。
可她没有，她说她闻得到，下雨前的空气里有股味道。
我抽了抽鼻子。
只闻到发潮的樟脑。
……
车速慢了。
毫无规划的拆迁地，堆积着数不清的建材废墟。
道路高低不平，狭长弯曲。
“再往前开就过不去了。”
暮暮解开安全带，
“那边以前是海。”
顺着她的视线，我看到横在视野远端，立在夕阳之下的隔离墙。
往左右往都很长。
“那里面是海？”
“是核电站。站后面才是海。”
“核电站！”
我吓了一跳。
“已经废止了。”
“废止的才恐怖啊……”
隔离墙内，视线所及最远的地方，能隐约见到并排的巨型烟筒。
游戏文化让我对使用核能的后果有着强烈的抵抗。
我朝地平线竖起拇指，却忘记该如何测量辐射的距离。
——似乎要原子弹爆炸的时候才行。
可如果那种爆炸真的出现在视野范围，测量又有什么意义。
……
暮暮将车停在几处废墟交叠的阴影里，从后备箱中拖出巨大的工具包。
崔克西搀着萍琪。
——那个装置完全遮断了她的视力。
她们三人朝地平线，也就是隔离墙的方向走去。
喂。
我喊住她们。
去那边干嘛？有辐射的吧。
废止多少年了，都要盖公寓了，这一片。
公寓个屁啊……多少年都会残留的，辐射这种东西。
崔克西很坏心的笑了下，
您要真这么担心辐射——
她的手在暮暮与萍琪间来回指点。
——她们都是辐射儿童哦。
“哈？”
这个人在若无其事的说什么啊……
辐射儿童……
才不会吧。
暮暮没有牙龈出血。
萍琪也没掉过头发。
“瞎编的啦，看您吓的。”
崔克西吐了吐舌头。
……
刚上车的几分钟里我问暮暮，
那些医院的家伙为什么急着抓我。
“跟我们救你的理由一样。”
——她没有正面回答。
但她不可能永远藏着她的计划。
“总该告诉我吧。”
我跟上三人的步伐。
——我承认自己对核电站有些过度反应。
既然隔离墙外的旧城区有那么多的施工痕迹，我想大概是没问题的，只要不贸然靠近。
暮暮说了句什么，我没听清。
月相还是什么东西。
大意是就看今晚了。
“今晚吗？”
“总体来说。如果进展顺利。一切都会结束。”暮暮望着云层的缝隙，“你会回到你的世界。”
“你们呢？”
“我们会和你一起。”
“那要是不顺呢？”
“什么都可能发生。”
听到这句的瞬间，我几乎百分百的肯定今晚不会顺利。
这是一种天分。
消极的天分。
极少误判。
我总能知道事情会在什么样的地方败掉。
我告诉暮暮我预感不好。
“你是对的。”
她点头，
“胜算原本就不高。”
“那放弃好不好？”
“已经不可能了。”
她降低了语调。
沉默。
然后，像在一片迷茫中找到了微弱灯光，
“对不起。”
我听见她小声但认真的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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